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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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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淩霄宗十八峰重巒疊嶂,松林繁茂,宛如一汪波濤起伏的黑色大海,傳來越來越多的慘叫聲。

變異不僅出現在鴻昀長老身上,還出現在許多弟子身上。

而且,越是修為高,身著紫衣或是藍衣的弟子,越是會出現變異,一邊尖叫,一邊顫抖地盯著自己長蹼的手指,或是反折的膝蓋。

不絕於耳的慘叫聲中,林初畏畏縮縮地抱著斷劍,一邊不停地摸自己的臉,生怕自己什麽時候就長出個豬鼻,一邊緊跟著前面的小魔女。

女孩一瘸一拐地在林間走著,身上披著林初的略顯寬大、垂到腳面的白色道袍,右手袖子費勁地折了幾疊,露出纖細的手腕。

無名指和小指上各有一枚漂亮的戒指。

這是赤皇魔尊當年叱咤風雲的法器——金銀戒環。

之前剖四首怪內丹的時候,蘇厭特地留了一滴血在戒指上。

此時,金戒在黑暗中發出微光,指著她身後的山上——怪物屍體所在的位置。

而銀戒指引著一條下山的路——怪物血的來處。

或許不僅是怪物的血。

還有妖王爹爹的血。

如果真的像她想的那樣……蘇厭眼裏多了一絲鋒銳的殺氣。

那淩霄宗該死的人,可遠遠不止清虛仙君一個。

“再往前走,就是淩霄宗禁地了。”林初急忙指著前方,地上有一道血色紅線,“越界會被反噬至死!”

蘇厭仿佛聽不見,面無表情地踩了過去。

沾著血的靴底碾過紅線,發出“嗤——”的一聲輕響,冒起一縷白煙。

腿疼,心情不好。

蘇厭道:“誰設的禁地?”

林初戰戰兢兢跟上:“……鴻昀長老。”

蘇厭冷笑一聲:“我就知道。”

銀戒最終將他們指向一個山洞,山洞外爬滿了枯黃的藤蔓青苔,如同破敗了很久,但實際上卻傳出一股濃郁的血腥味。

從山洞裏尖叫著沖出來三四個人,或重或輕地都發生了變異。

然而和鴻昀長老不同,他們還保有神志,就是因為保有神志,眼睜睜看著自己變成非人的怪物,變得格外恐怖。

“啊啊啊啊救救我!!!我的腿!!”

一人看著自己血肉剝落,逐漸只剩白骨的下半身,滿臉驚駭,一邊護著自己即將不保的命根子,一邊拼了命地朝其他人尋求幫助。

然而其他人也嚇得夠嗆,舉劍指著他道:“離遠一點!不許過來!”

“是我啊!!”白骨人聲嘶力竭道,然而看清了同伴的容貌,又瞳孔一縮,指著他接連後退道,“你的……你的頭!”

“頭?什麽頭?!我的什麽頭?”那人哆哆嗦嗦,橫劍在眼前,從劍的反光中看清了自己的模樣。

漆黑的山羊角頂破了他的頭皮,像是生長的枝丫,盤曲著在他頭上伸展開來。

“長老不是說安全無虞嗎!不是說妖丹的毒性已經被二次凈化了嗎!不是幾十年都沒有出過事嗎!為什麽偏偏在我身上……”

“對了!快拿傳音石!快聯系長老,他一定有辦法。”

……

幾人驚慌失措,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找鴻昀長老的話……他早就死了哦。”

一個女孩的聲音清脆地傳來。

幾人如遭雷擊,擡頭望去。

禁地昏暗的松林間不知什麽時候站著一個紅衣女孩,烏發松松垮垮地束起,疲倦又懶散地倚著樹幹。

她周身飛舞著螢火蟲,細細碎碎的金色熒光映亮了她的臉。

“什麽人!膽敢擅闖禁地!”

一個守衛還恪盡職守,說完了平日裏的臺詞,只是聲音顫抖,眼神游離,沒有絲毫底氣。

有人認出了女孩身後的人:“林初!”

林初從女孩身後站出來:“師……師兄,鴻昀長老瘋了,走火入魔,變成了一只蜘蛛半妖,我親眼看見的。你們如果在幫他做事,千萬不要再做了!”

蘇厭看也沒看這群蛻變的半妖,已經徑直往山洞裏去了。

飄散的螢火蟲如流光溢彩的縹帶,在每個人身上都叮了一下。

那守衛震撼、遲疑、游移不定地拔出劍,攔在她面前:“我不能讓你進去!”

女孩瞥了他一眼,眼瞳漂亮得讓守衛一楞。

下一刻,銀色的鞭子如游蛇般纏上守衛的脖頸,在令人牙酸的“嘎嘎”聲中,絞斷了他的脖子。

蘇厭跨過他的屍體,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擋我的路……就是你主動找死了。”

洞裏積了一層血泊。

無數隔離開的囚牢裏,關著各種各樣變異的半妖,有些還能看出人的面貌,有些早已神志不清,嘶吼著一下又一下撞擊欄桿,直到頭破血流。

“救我,救救我……”

孱弱的手臂從欄桿縫隙裏伸出來,試圖抓住女孩的衣角。

那聲音淒慘至極,誰聽了都會忍不住駐足。

然而,女孩像是沒有心,毫不停留,徑直往裏走。

再往裏,被囚禁的變成了妖。

像是豬圈或者羊圈似的養殖場,腥臭和腐爛的味道在陰濕的地方不斷發酵,地面厚厚一層堆積的排洩物,擁擠的小妖大睜著渾濁的眼睛,瑟縮地擠在一起,被鐵籠壓得連轉身的空間也沒有。

食槽裏混亂地堆積著一些暗黃色的食物殘渣。

這群妖是被人圈養起來的。

有些已經被血淋淋地吊在鐵鉤上,下腹空空蕩蕩,剖去了內丹。

這些妖丹之後會被送給外層的囚犯吃,催化人類變成半妖,而這些半妖的內丹又會被剖出來……

死了這麽多的妖,聚集了這麽多的怨氣,難怪會形成比湖泊還大的一片妖屍。

林初小跑著追上來,捂著嘴忍不住陣陣作嘔:“我知道那些囚犯是誰了……鴻昀長老掌管戒律堂,人間有借用妖魔之力來為非作歹的人,都會被押至淩霄宗戒律堂處決……但他們其實沒有死,而是被轉移,囚禁在這裏,餵食妖丹,變成了半妖!他究竟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情!”

蘇厭道:“你的破元丹。”

林初一楞,手忙腳亂從乾坤袋裏掏出那枚珍藏已久的破元丹。

渾圓無暇,碧綠如翡翠,簡直就像是……

就像是半妖的內丹!

林初臉色慘白:“我原本準備留著,沖擊金丹期的時候吃,誰知道……”

他拿也不是,扔也不是,像攥著燙手山芋似的,滿臉扭曲。

林初喃喃道:“難怪,鴻昀長老一百多年前突然就修為暴漲,說是得了什麽機緣,先是成了長老,後來又成了首席……盛天佑也是,幾乎從不修煉,卻依然是同齡弟子裏修為最高的!”

妖丹有毒,但以人體為爐,煉化成半妖內丹後,就只剩修為,不剩毒性。

……至少鴻昀長老曾經以為是這樣。

蘇厭對他說的話一點興趣也沒有。

銀戒指引著她一路向內,最終抵達最深處的洞窟。

四處熟悉的冰封法陣,石窟頂端倒懸著碩大尖銳的冰棱,將洞穴裏的微光無數次折射,映得四處如宮殿般晶瑩剔透。

冰封法陣當中,是像山巒一樣巨大的白骨。

白骨前站著一個黑衣人,身量很輕,黑巾蒙面。

他看到蘇厭,眼裏露出幾分疑惑,對她比出一個手勢。

蘇厭眼裏卻沒有他,只有他身後的白骨。

更確切的說,是九首螣蛇的頭骨。

“我爹爹的屍骸,”蘇厭艱難道,啟開的唇間溢出潔白的霧氣,“就是這麽被你們利用的嗎!”

銀鞭發出尖銳的破空聲,徑直襲來。

那黑衣人臉色一變,張口想說,又說不出來,像是個啞巴,但身形出奇輕快,從密匝交錯的鞭影中輾轉騰挪,反手“鐺鐺鐺”甩出三枚蝴蝶鏢。

誰知快如閃電的蝴蝶鏢竟然被袖刀刀尖依次挑開,如飛散的流星,釘在了冰棱之上,只斬斷了蘇厭幾根發絲。

反倒是銀鞭撕裂了他臉上的黑巾,露出一張……驚愕的,也頗為稚嫩的娃娃臉。

那黑衣人慌忙以手遮臉,心知打不過,甩出一枚煙霧彈。

“嗤”的一聲,漆黑的霧氣彌漫,蘇厭捂住口鼻,眼神一凝,率先用銀鞭緊緊纏繞住螣蛇頭骨!

果然,下一刻,鞭子末尾就傳來一股大力。

那黑衣人無心戀戰,想趁著煙霧搶走頭骨,蝴蝶鏢如暴雨擊打在銀鞭上,在霧氣中濺出一片飛屑銀花,卻連一絲缺口都沒打出來。

蘇厭擲出袖刀,也沒能打中他,那娃娃臉沒入霧氣,很快就消失了。

蘇厭腿傷,又礙於霧氣,看不清他究竟從洞窟裏的哪個暗道溜走,暗罵了一聲“崽種”,怕是調虎離山,便索性靠在白骨上,不追了。

四周霧氣逐漸消散,澄澈的冰棱的光盈盈落滿四周。

在熟悉的徹骨嚴寒中,她嘆了口氣,伸出雙臂,抱住了用銀鞭死死捆在身邊的、森嚴巍峨的巨大骷髏。

女孩柔軟的臉貼在冰冷的白骨上,像只困倦的小貓一樣輕輕蹭了蹭,呼出一片潔白的霧氣:

“……爹爹。”

——那是四首怪物變異的源泉,妖王烏九的骸骨。

當年,清虛仙君砍下九首螣蛇的六個頭,那六個頭的血肉骸骨,蘊含著最純凈強大的妖力,被饑不擇食的正派瓜分,又流落到鴻昀長老手裏。

他們厭惡它,畏懼它,卻也覬覦它,利用它。

血肉早就被反覆提純,甚至白骨都用鋒銳的刀刃切下來餵給囚犯,炮制出最強大的半妖內丹。

挫骨揚灰,不外如是。

蘇厭靠在白骨上休息了一會,這裏冷得常人難以忍受,但對她而言有些太舒服了,甚至想要蜷縮在爹爹的頭骨裏睡一會。

她瞇起眼,在冰棱交織的光中,吹響了脖子上系著的骨哨。

這骨哨也是妖王烏九的骨頭,只不過是尾巴尖最細的尾骨,而且是他自己咬下來的。

知道她要離開深淵,最憂愁最焦慮最郁郁寡歡的就是妖王烏九。

當年深淵裏靈氣枯竭,血煞魔龍留下的蛋久久不破殼,鬼王和魔君都說,螣蛇和魔龍嘛,有那麽一點關系,反正都有鱗片,再說蛇孵蛋還靠譜點,總不能讓鬼去孵蛋吧?

這番屁話讓烏九跟兩族打了一仗,但大家都在深淵裏,擡頭不見低頭見,打來打去也就膩了。

他堂堂一個雄性妖王,夜深人靜無聊至極,看著那枚有著漂亮猩紅花紋的蛋,竟然真的興起了“孵孵試試”的念頭。

清虛仙君在每個人身上都留下了刻印,但這枚蛋卻沒有。

他們再強也無法離開無間深淵,但這枚蛋卻可以。

一開始只是試試,後來變成不信邪,再後來,是已經付出了這麽多,收手豈不是前功盡棄的騎虎難下。

這麽一孵,就是兩百八十多年。

在蘇厭還沒破殼出生的時候。

他已經愛了她兩百八十多年。

烏九原本是深淵裏最暴虐最狠毒的王,但蘇厭破殼以後,卻是最耐心最好脾氣的那個。

因為蘇厭要離開深淵,他操心操得自己都快枯萎了,甚至說出“算了都這麽多年了說不定清虛仙君已經死了何必讓寶寶出去白白受苦”這樣的話,差點和急眼的赤皇打起來。

蘇厭臨行前那晚,他咬下了自己的尾巴尖,用一截尾骨做成骨哨,輕輕系在她脖子上。

“哨聲一響,如見本王。歸降於我的妖族,都會聽從你的號令。”

“你要記得,”龐大的螣蛇嘶嘶吐著蛇信,聲音斯文好聽,目光繾綣溫柔地落在蘇厭臉上,

“如果真的打不過清虛仙君,就回深淵來。我已經失去了一切,不想再失去你。”

鬼王和魔君都讓她不成功便成仁。無論如何也要提著清虛仙君的頭來見。

蘇厭心裏卻沒這麽想。

她的做事原則一貫是,殺人可以,不能把自己搭進去。

……

但她此時安靜地躺在巨大的骸骨裏,緩緩轉動那枚骨哨,四周冰棱明亮如荊棘叢生,恨意卻前所未有的蔓延。

如果是清虛仙君的話。

就算她把自己搭進去,也要把他的頭砍下來。

骨哨發出人耳聽不到的哨音。

之後,那如銀河般唯美的金色螢火飄了進來,乖乖進了她的乾坤袋。

這群小東西是深淵裏的金色飛螢,蜇人不痛,但修為低的人必死無疑。

外面那群效忠鴻昀長老,幫著利用螣蛇骸骨,圈養妖怪,制造半妖的弟子,她一個也沒有放過,統統令金色飛螢蟄了一遍。

黑暗中,突然傳來一個沙啞的女聲:“那是,妖王殿下的骨音。”

蘇厭聞聲望去。

最深處的囚牢撲來腥臭的血風,隆起一個巨大的黑影,那黑影失控地向前,又被鴻昀長老留下的鎮妖陣法劈得連連後退。

蘇厭站起身,那黑影向她臣服地低下頭顱:

“……小殿下。”

作者有話說:

本章發紅包~~啵啵啵啵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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